「我們不是思想啟蒙,但希望與更多人同行,分享看法。每個人都會經歷死亡,雖然這個旅程要獨自面對,但有人陪伴在旁的感覺十分重要。」
遺物製造所創辦人
親朋好友難得聚首一堂,憶記往事,說說笑笑哭哭,場面熱鬧,主角卻缺席。喪禮就是一場主角無法親身參與其中的儀式,但逝者是否真的無法「參與」自己的喪禮呢?這個問題引起了不少人的反思及討論,「我們可以在生前準備身後事,主動創造自己的遺物,因為遺物定義人死後的存在,對人的價值十分重要。」三位藝術家成立藝團——遺物製造所,主張「自己遺物自己揀」,以藝術展開不一樣的生死教育,讓人們重新思考生命的意義和價值。
揉合藝術元素 探討生死的意義
遺物製造所由 Vicky(陶藝工作者)、Heyson(音樂製作人)、Hailey(文字工作者)三人組成,他們分別於不同藝術範疇各有所長。這個藝術團隊緣起於兩年前一個藝術設計節,其主題為探索「有用」與「無用」之界線。遺物正正是生前無用,死後才有用之物。因此他們便以遺物作楔子,籌辦有關生死及遺物的工作坊。創辦人表示舉辦不同工作坊的目的,是為了創造討論死亡的空間。傳統生死教育多以講座形式進行,偌大的禮堂聚集全校師生,單向接收台上資訊,若要發問,就必須面對眾人的目光,變相限制互動及表達空間。「不論現今社會的思想多開放,我們於日常生活中總是默默地被一些傳統思想限制想像空間,死亡不會是大眾茶餘飯後的話題,相反藝術是一個相對輕鬆和豐富的方式讓大家討論『生死』。」
工作坊的內容包括撰寫遺書、編寫驪歌及製作骨灰龕,談論死亡不一定只有傷感,更多的是對生命的反思。工作坊參加者的年齡層十分廣闊,不論是年輕人還是長者,所有人都持開放的心態面對及討論,毫無禁忌,只為了抒發潛藏內心的想法和感受。「與朋友傾談期間發現不少人於日常生活的不同情況下,都會如電影般上演內心的小劇場,所以工作坊其中一個環節是讓大家嘗試寫下臨終前的獨白,我再為其配上音樂。記得有一位感覺很堅強的男生,原本是純粹陪朋友來參與工作坊,過程中只隨意寫了一句獨白,但在音樂的襯托及陪伴下,便流露了很多內心感受。」 Heyson 認為音樂擁有強大的力量,幫助人們進入及感受更深的情感世界,表達和體驗生命中既豐富又複雜的情緒,並能藉此滋養和療癒心靈。
對 Vicky 來說,遺物製造所就像一本「open book」,不斷收集各人的故事及對死亡的看法,同時讓人各取所需,而非向大家灌輸一套特定的想法。「活動中大家樂於分享,訴說的故事都很動聽。對於社會大眾來說,關於死亡的討論空間十分寶貴,所以我們想一直做此類型的工作坊,令更多人更開放、更不避忌地談生說死。現在每次舉辦活動都會期待著聽到不同人分享的故事,啟發我們對生命的感悟。」
籌辦創新企劃 開拓談死的空間
生死之重量,無法隨便帶過。遺物製造所除了籌辦工作坊、展覽及讀劇表演等實體活動外,三位創辦人同時在網絡以長篇文章分享關於死亡的各種知識。除了自身擅長的藝術領域,文章還涉獵舞蹈、電影、流行文化和外地風俗等,在快速即食的網絡生態中,呈現死亡話題之廣闊和重量。「每次發佈文章前,我們都會做足資料蒐集,就如讀書時準備藝術功課一樣,分享自己喜愛又有趣的事,不會視之為苦差或負擔。因此遺物製造所可算是一個長期的藝術專題企劃,我們十分享受過程,同時在經歷中自我探索,發掘更多不同的創作契機。」
他們自謙其運作模式「佛系」,然而細看之下,其靈活性都是有機多變。「Hailey 在展覽寫的故事在我腦海裡很有畫面,彷彿有人在訴說故事,所以就衍生出後來的讀劇演出。完成演出後大家想重溫故事,查詢會否有讀物,那時剛好有一個獨立書展,我們就決定將故事印成書籍。」遺物製造所的故事一頁緊接一頁,一年多以來所舉辦的活動都是回應受眾的反饋而出現,任由大家的思緒縈迴不斷,在有限的空間下感受無窮。「我們不是思想啟蒙,但希望與更多人同行,分享看法。每個人都會經歷死亡,雖然這個旅程要獨自面對,但有人陪伴在旁的感覺十分重要。」在他們的創作和分享之中,死亡是如此充滿生命力。
勇敢直視死亡 看清生命的價值
俗語有云:人死如燈滅。然而當直視死亡的一片漆黑,看到的是更多當下的生活。「人一出世就面對死亡,只是大家都以為尚餘很多時間。」Heyson 自幼患病,遊走死亡邊緣,最接近死亡那次是在十七歲,仍未成年,卻一夜長大。「記得當時很痛,覺得終點快要到。腦海裡回想過往十七年的事,做過音樂會,出過唱片,就覺得自己可以離開了。」
所以害怕死亡嗎?不。他只怕家人擔心。成長是好好照顧自己的代名詞,去年再次病發,他獨個處理一切,面對死亡,他看到更多生命意義。「那次要抽骨髓做化驗,之後便決定如果將來有需要,我一定會捐贈骨髓。因為我感受過那種痛。」死亡伴隨著痛苦,但也給予他更多同理心,亦令他更覺生命有時,往後希望幫助更多人。
死亡於他們來說,除了重量,更多了一層溫柔質感,而非虛空的離去。「朋友之間,如果大家理解對方,一切計劃好,最後不論誰先離開,另一方為自己籌備喪禮,都可以是一件開心事。」Vicky 說時又望望 Heyson:「他都準備好自己喪禮歌曲列表,我會為他播歌。」態度輕鬆卻認真。
為離逝而準備 對生命負責
在華人社會中,喪禮形式有著不少局限,相反外國的選擇更多元化,生者與死者都以更開放的態度來面對離別。「外國比較幽默,會事前想一句說話刻在墓碑,讓人來拜祭他們時感到驚喜。最近讀了一本書 ——《棺材告白者》,記述外國一個幫死者在喪禮上跟現場的人『表白』的職業,講出在生時不敢表達的說話,內容不一定是『喜歡你』等正面說話,也可以是『我憎死你呀』之類的感受。」Vicky 亦曾撰文分享,墓園在外國也可是遊玩之地。在香港討論關於死亡的話題或場所時,是否也能持開放態度,而非一句「大吉利是」就避而不談呢?
對他們來說,完滿的死亡是可以通知家人,跟他們見上最後一面。「最好可以讓家人有多點心理準備,有時間及空間交代和處理好自己的身後事,讓我的離去就只是離去,他們只需要好好處理自己的情緒就可以。」活好當下,不等如漠視死亡。自己的死,自己處理,才是完整地對生命負責。
遺物製造所,英文取名 about leaving,關於離開的,像個副題點出死亡本質——一種最接近永遠的離開。若然唯心一點來說,珍惜當下的美好,創造自己死後的存在,拒絕遺忘,生命便能以另一種方式延續下去。死亡再非一片虛無。